第397章
温昼和那些人说了许久，从射日之争说到温若寒和穷奇，再说到如今排教和黄嗣龙的虎视眈眈，终于把码头上的温家修士说动了，他们的神情已然没有方才那样戒备凶戾，取而代之的反而是一种茫然无措，不知何所来去的辛酸，都是关山难越的失路之人，沅江重逢故人，却尽是他乡之客，那万里之外，日落之处的故地是再也回不去了，有不少人抑止不住哀恸的心绪，默默洒泪沅江，顿时哀声四起，金光瑶在上面瞧着，目露凄悯。
温昼长太息一声，撩衣跪下，拱手动情地说道：“诸位父老兄弟，岐山温氏，对不住大家，温昼在此，代替温氏给诸位谢罪，温氏已成一抔黄土，请诸位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，使得我和父亲，无颜面谒太阳真君。”
太阳真君是温氏对温昴的尊称，相传温昴修成了不死之身，如太阳般不死不灭，是以被后人尊为太阳真君，全称是“混元乾坤大罗九天普渡生灵光耀万世太阳真君”，到温若寒做了宗主，忽然有一天说温昴给他托了梦，梦里说嫌弃这个号太蠢太酸，于是温若寒亲自用自己的血，把温氏祠堂里的温昴牌位上，前面的一串号统统涂了，只留下“太阳真君”四个字。
从来只有给先人上尊号的，没有见过减尊号的，温若寒还是第一人，他做了这样不尊敬祖先的事情，温家人却不敢说一个不字，毕竟温昴已经寂灭了，而温若寒还罩在温家人的头顶上照耀着他们，地下的人没有和天上的太阳对着干的理，更何况温若寒是轮六亲不认的太阳。
温昼对着温家的修士们跪下了，李端的一只脚终于从船上挪到了码头上，他头一个跳上了码头，双手搀住温昼的手，他的目光移望向温昼旁边铁塔一样伫立着的阴骁，说道：“阴副统领，咱们都是听命行事的人，您有兵符在手，一声令下便是了，即便是叫我们现在去跳江，众兄弟也无二话，何须劳公子屈膝？”
阴骁不是会说场面话的人，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两块飞虎形状的铜符，当着最先排的温家修士的面，合为一块，高高举起，扬起声音道：“飞虎符在此，虎贲修士听令！放下武器，投降！”
飞虎符是统领虎贲的兵符，阴骁亮出了飞虎符，四面立时一片寂然，过了一会儿，只听得稀稀松松的哐当声，还有扑通扑通的水声，是刀剑匕首被丢在木船上和投入水中的声音。
一切都按照计划好的那样，一步一步，有条不紊地进行着，温昼为人耿直，不是巧言善辩的人，那些话都是江澄反复琢磨过以后，列出条条厉害，教给他去说的，但对自家的家臣下跪，却是温昼临时起意，如今他已一无所有，若能挽救这数百人的生命和未来，一点小小的尊严，根本算不得什么。
金光瑶在上面，将这一切俯瞰在眼里，慨叹道：“温行云，无家无族以后，反倒挣脱桎梏，成了一片自由的云彩了。”
他这话是由衷而说的，他是孟瑶，也是金光瑶，孟瑶可以飞入寻常百姓家，金光瑶却不可以，甚至他和蓝涣在一起，明明是两个人的事，两个人的爱，却牵涉到千百人的心思和感受，他不得不在乎，这便是桎梏。
蓝涣站在白纱后，渺目望着外面的动静，火光明明灭灭罩在他脸上，形成几片光斑，没有平日的素净，反添几分阴霾，他一直一言不发，这时忽然缓缓地道：“你们听，远处有声音传来，似乎是在歌唱。”
其余几人纷纷竖起耳朵聆听，果真听见了一阵细微的声音，声音渐而渐响，的确是在歌唱，歌声寥阔清寂，一个人在昏寐的暗夜中，忽远忽近地吟唱：“岂曰无衣？与子同袍，王于兴师，修我戈矛，与子同仇……岂曰无衣？与子同泽，王于兴师，修我矛戟，与子偕作……”
歌声中夹杂着一声声的清脆绵长的嗡响，更增添了歌中的萧瑟悲壮之意，蓝涣听出，那是编钟的声音。
金凌年岁轻，没有听过这古朴的调子，茫然地问江澄：“这是什么歌？”
江澄的眼睛暂时从夜眼上挪开，神色变得很难看，答道：“这是三秦之地的民歌，他们来扰乱人心了。”
金光瑶一下子从凳子上站起来，因为站得急了，膝盖磕到了木墙，疼得抽了口气，但他顾不上了，急切地道：“这是《无衣》，是岐山温氏鼓舞士气用的战歌，那编钟的也是岐山温氏造的法器，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的，有使人血气上涌，激人戾气之效。”
他话说完，才意识到自己心脏砰砰地跳动，连忙默念清心咒，使自己迅速平静下来，同时对金凌道：“快，念咒修持，别被影响了。”
金凌这时也察觉了不对，似乎自己的脾气又上来了，对于闷在这小小的黑屋子里，产生了困兽之感，颇有几分不耐烦，金光瑶一提点，他才意识到自己是着了道了，连忙拨动了一下腰间悬挂的银铃，清澈的铃声响动一声，余音绕梁，金凌的灵台又清明了许多。
蓝涣还站在那里，闭目聆听着外面儿的歌声和钟声，钟声中又夹杂着一两声笛音，吊诡至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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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面暂时平稳了，下面儿却炸开了锅一般，船舷碰着船舷，码头边上儿失了方才的井井有条，好像煮饺子般的拥挤，船上的人都在窃窃私语：
“怎么回事？”
“难……难道是鬼魂作祟？”
“你们听，有笛声……是……是魏婴，魏婴又来了！他驱着温家的亡灵来了！”
扑通数声，有几个人一头扎进了水中，企图泅水逃命，原本放下武器的人又纷纷拿起武器横在胸前，准备背水一战。
阴骁拔出了长剑，剑尖指天，一股灵力顺着剑身涌上天空，炸开成为一团金色的火焰，示意主帅所在的方位，他在夜幕中威严大喝道：“不要自乱阵脚，都游回来！不许逃！落单更危险！”
时隔多年，阴骁的号令竟然还管用，原本要游走的几个人又乖乖地游了回来，被同伴拉上了船。
阴骁背后的方向传来阵阵碎玉般的响动，是江家的门生在用法器定神，远处的歌声越传越近，编钟声也越来越响，伏元躲在江柏舟后面，心想，幸好自己离得远，又暗忖是黄嗣龙那边儿的人在装神弄鬼，只是不知黄嗣龙怎么会得到温氏助战用的法器，这潭水未免也太深了。
伏元在后面高声喊道：“我是伏伯初！大家冷静！魏婴不在这里！那是五仙教在装神弄鬼呢！”
他话音刚落，远处的夜空中传来一个冷冰冰的声音：“温昼！你这温氏的不肖子孙，当年谋逆不成，竟尔降颜屈体，向你的敌人摇尾乞怜？岐山温氏素来有死无降，你这连宗籍都没有的软骨头，算什么东西？有什么资格叫温氏的门生投降？”
这个声音清清楚楚地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，也落在金光瑶耳中，吓得他打了一个寒颤，下意识地往蓝涣背后一躲，扯住了蓝涣的腰带，时隔多年，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，他还是会觉得恐惧，这个声音的主人，当年擒住他那位在射日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哥，就像是老鹰捉小鸡一样简单。
原本平静下来的局面又乱开了，这下子，已经不是窃窃私语了，而是大声喧哗，码头边上嘈杂不已，温昼更是面如土色。
即便是上面的望楼也能听到下面有人惊恐地叫道：“宗主……是宗主的阴魂回来了？”“宗主……他显灵了？”还有人声嘶力竭地大声咆哮道：“我并不怕死！但谁能来告诉我，我该怎么办？到底听谁的？战还是降？”
听起来这个人一生都习惯于服从命令，跟着温家走，而失去了自己做选择的能力，和他一样处境的还有许多人，这些人都在左顾右盼，一边儿是火光，一边儿是黑暗，只求一个痛快。
江澄的眼睛眯起来，神色阴森森的，嘴唇一张一合，似乎是骂了一句脏话。
金凌也被镇住了，问道：“这……这就是温若寒的声音？”他因为年岁所限，没有亲眼见过温若寒这位大名鼎鼎的人物，更没听过他说话，这个声音听起来很清亮，不像是个上了年纪的人，倒像是个比他大不了几岁的青年人，和他想象中完全不同。
江澄道：“假的。”
外间温若寒的空幻的声音又响起来了：“飞虎符又如何？不也是我发的？虎贲营听我号令，即刻将温氏罪人温昼格杀！”
他话音刚落，只听得“咻”的一声，一枝暗箭擦着温昼的脸颊，咚的一声，扎在码头的木板上，若不是温昼躲得快，就被射中眉心了。
一片纷乱中，也看不清是谁放的，船上的拿家伙的拿家伙，站起来的站起来，都惊恐戒备地往这里看。
远处的江家修士和金家修士的手都按上了剑柄，以防突变，虎贲若是哗变，便只有动手一条路了。
江柏舟连忙问江澄：“宗主，马群惊了，怎么办？”
江澄叩叩窗台，答道：“再等。”
阴骁看着地上的暗箭，立即对温昼道：“六公子，快走！”
温昼却站定不动，说道：“我不能走！伯父的尸首和魂魄都在莲花坞，被封在金棺里，喊话的不是他，更不是他的魂魄！”
伏元也在远处喊：“行云，好汉不吃眼前亏！他们手上都有家伙！退走！”
李端毕竟老马识途，还算清醒，瞧见那暗箭上滴着水，显然是从水下射上来的，对着后方大喊：“不要怕，不要乱动！不是我们的人干的，有人在捣乱！”
后面有人喊：“到底怎么回事？宗主究竟是生是死？该听谁的？”
这时候一个纤细的影子越过伏元和江柏舟，“噔噔噔”跑到阴骁和温昼旁边，喊道：“诸位……诸位……我……父亲……父亲确实去世了，那是宵小之辈在冒充我父亲。”声音很细弱，听出来用力喊了，却仍然不算大。
阴骁高大的身躯震了一震，转过脸，看向身边的人，颤声道：“三小姐？”
跑来的那个人摘下斗笠，露出了苍白的一张脸，相貌不算十分惊艳，其他地方都生得寡淡，但一双眼睛却长得十分好看，目光湿润润的，让人想到无辜的小兔子，她也看向阴骁，眼睛红通通的，弱声道：“寻骎，是我。”
阴骁大喜过望，他本来还想去寻找温玉，没想到温玉竟然自己出现在他的面前，温昼也震惊了：“你是……小玉？”
温玉颔首道：“行云哥哥，我来帮你的。”
远处的歌声还在缭绕，温玉定了定神，来到码头边儿上，吸了口气，缓缓地道：“诸位，不知可否记得我？我叫温玉，我的父亲，是温若寒。”
温若寒的声音没再响起来，可能暗处捣乱的人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，金光瑶在上面看着，不由得感叹，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，黄嗣龙千算万算没想到，唐金水手里有温家最后的公主，为了向张凤池投诚，自然把这位公主也献了出来。
温玉的声音不大，却似有着神奇的魔力，瞬间让场面安定下来，或许这就是信仰的力量，温家修士对温玉，就跟黑苗遗民对沐澜一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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温昼长太息一声，撩衣跪下，拱手动情地说道：“诸位父老兄弟，岐山温氏，对不住大家，温昼在此，代替温氏给诸位谢罪，温氏已成一抔黄土，请诸位不要再做无谓的牺牲，使得我和父亲，无颜面谒太阳真君。”
太阳真君是温氏对温昴的尊称，相传温昴修成了不死之身，如太阳般不死不灭，是以被后人尊为太阳真君，全称是“混元乾坤大罗九天普渡生灵光耀万世太阳真君”，到温若寒做了宗主，忽然有一天说温昴给他托了梦，梦里说嫌弃这个号太蠢太酸，于是温若寒亲自用自己的血，把温氏祠堂里的温昴牌位上，前面的一串号统统涂了，只留下“太阳真君”四个字。
从来只有给先人上尊号的，没有见过减尊号的，温若寒还是第一人，他做了这样不尊敬祖先的事情，温家人却不敢说一个不字，毕竟温昴已经寂灭了，而温若寒还罩在温家人的头顶上照耀着他们，地下的人没有和天上的太阳对着干的理，更何况温若寒是轮六亲不认的太阳。
温昼对着温家的修士们跪下了，李端的一只脚终于从船上挪到了码头上，他头一个跳上了码头，双手搀住温昼的手，他的目光移望向温昼旁边铁塔一样伫立着的阴骁，说道：“阴副统领，咱们都是听命行事的人，您有兵符在手，一声令下便是了，即便是叫我们现在去跳江，众兄弟也无二话，何须劳公子屈膝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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这个声音清清楚楚地落在每个人的耳朵里，也落在金光瑶耳中，吓得他打了一个寒颤，下意识地往蓝涣背后一躲，扯住了蓝涣的腰带，时隔多年，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，他还是会觉得恐惧，这个声音的主人，当年擒住他那位在射日战场上所向披靡的大哥，就像是老鹰捉小鸡一样简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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江澄叩叩窗台，答道：“再等。”
阴骁看着地上的暗箭，立即对温昼道：“六公子，快走！”
温昼却站定不动，说道：“我不能走！伯父的尸首和魂魄都在莲花坞，被封在金棺里，喊话的不是他，更不是他的魂魄！”
伏元也在远处喊：“行云，好汉不吃眼前亏！他们手上都有家伙！退走！”
李端毕竟老马识途，还算清醒，瞧见那暗箭上滴着水，显然是从水下射上来的，对着后方大喊：“不要怕，不要乱动！不是我们的人干的，有人在捣乱！”
后面有人喊：“到底怎么回事？宗主究竟是生是死？该听谁的？”
这时候一个纤细的影子越过伏元和江柏舟，“噔噔噔”跑到阴骁和温昼旁边，喊道：“诸位……诸位……我……父亲……父亲确实去世了，那是宵小之辈在冒充我父亲。”声音很细弱，听出来用力喊了，却仍然不算大。
阴骁高大的身躯震了一震，转过脸，看向身边的人，颤声道：“三小姐？”
跑来的那个人摘下斗笠，露出了苍白的一张脸，相貌不算十分惊艳，其他地方都生得寡淡，但一双眼睛却长得十分好看，目光湿润润的，让人想到无辜的小兔子，她也看向阴骁，眼睛红通通的，弱声道：“寻骎，是我。”
阴骁大喜过望，他本来还想去寻找温玉，没想到温玉竟然自己出现在他的面前，温昼也震惊了：“你是……小玉？”
温玉颔首道：“行云哥哥，我来帮你的。”
远处的歌声还在缭绕，温玉定了定神，来到码头边儿上，吸了口气，缓缓地道：“诸位，不知可否记得我？我叫温玉，我的父亲，是温若寒。”
温若寒的声音没再响起来，可能暗处捣乱的人也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变故，金光瑶在上面看着，不由得感叹，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，黄嗣龙千算万算没想到，唐金水手里有温家最后的公主，为了向张凤池投诚，自然把这位公主也献了出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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